第四章 小居城的河漂（2 / 2）
那人的话引来了一阵笑骂，但，这赌局却在这氛围里更加地火热起来了。有赌死的，也有赌生的，大约一九开。那些赌生的被嘲讽着，他们也不在乎，万一押着一把呢，可是小小的发一笔啊。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小城东的那一条大河边就聚集了数百人，并且还在快速增加着。约过了辰时，已经有三五千人了，这在一个小城来说，绝对是绝无仅有，空前绝后的事件。可谓人山人海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薛家人缓缓出现，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
其实，所谓漂河，是这个小城的一个习俗。也不知道起于何时何人，但凡有无法决定之事，便做一个木盆，将一件自己的心爱之物放于其中，然后使木盆于河上顺流而下。在这河离城不远之地，有一处大坑，深不见底。那大河之水灌入其中，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却从来也不曾见溢出过。在那河水倾入大坑之处的河面上，有些许礁石，或露或隐，而所漂之物有时就会被这样的礁石所阻挡，从而停了下来。如此，便是吉兆；相反，被冲进大坑之中的，则是凶兆了。当然，对于这大坑的深度，也有好事胆大善攀爬者，豪言下去一探。担，往往都无法达到底部。或者是绳索不够长了，也或者是那人恐惧了，便都无功而返。当然，也有倔强者，长绳而下，却再也没有回来，又或者，久不见动静，便使人把那绳索拖上来，却看到绳上之人早已死亡，并且还有的被不知道什么兽类啃食，其状甚惨，自此就再也没有人再敢去拭了；不过，每年都有几个想不开自尽的人，跳了下去，当然也是自此没有了音讯的。要说这漂河漂活物，也是有的，比如：狗儿猫儿，最多的是鸡，还是那种大公鸡。但漂人的就从来也不曾有过。所以说，今天薛家之举算是开天辟地了，因此，让群情激动，纷纷围观，说什么的都有，有很多妇人则直接破口大骂。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薛家人缓缓来到了河边。几个家丁抬着一个木盆，有一个小女孩坐在里面。薛家父母跟在其后，隐隐能听到妇人的哭声。他们的身后则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一行人来到河边，家丁便缓缓将木盆放入那水中。木盆入水一漂，几个女人的哭声便大响了起来。如此，又引得围观的女人们也跟着掉泪，还有的人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但忽听有人大声呵斥，却是那道人，众人都向他看去。只见他把身边的人向外赶了赶，空出一块地来，就甩着浮尘，围绕着那边空地转动着作起法来。这一下子，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一道光芒从那道人的浮尘中飞出罩在那木盆和小女孩上，闪了几下后，就又消失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然后，那道人盘坐在河边石上，闭目中嘴里不停地念着什么。但河中的木盆却并没有任何变化，如往常的漂河般地向下游流去。
随着那木盆的漂行，人们的耐心渐渐没有了，这种看着一个人去死，并且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小姑娘，对于人们来说，是一种严重的良心拷问。人群中渐渐又喧哗起来，看看那道人也不做任何阻止，于是，喧哗一瞬间就大了起来。而妇人的哭声也渐渐由低而高，最终连成一片。那木盆越漂越远，也就越来越接近那大坑边缘了。而随着接近，人们的喧哗声反而渐渐停息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凝视着那个木盆，希望有一个什么奇迹发生。而也就是在这时，只听扑通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于这安静之中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一个渺小的人影，在水中露出头来，并开始向前游。他游的方向，正是那木盆的方向。
“这是谁啊？他不想活了吗？”
“是啊，是啊，这是谁啊，好像……好像还是个小孩。”
“嗯？好像有人说是叫什么孙诚的，这孩子谁认识啊？”
“我认识，常见他在街上要饭的。”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孙秀才的儿子，就是那个两口子突然瘟疫死掉的。”
“我也想起来了，他……他不是和那薛家闺女有婚约的吗？”
“啊，我也想起来了，是他啊。他……才七岁吧！唉，唉！”
消息一传开，人群再一次涌动起来了。有人喊叫，也有人要下河救人，可是，此时，那道人却突然站起来，同时，那浮尘中发出了一道光芒，一股冰冷之意，迅速袭向众人，所有的人都一个激灵，人群又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那道人。见他没有再有什么动作，但大家始终还是怕了，虽然不再敢放大声，可还是都不约而同地又转头看向那河中的两个孩子，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河中的两个孩子向前漂着，而后面的那个则在拼命地向前游，但，以他弱小的身子来对抗越来越汹涌的河水，显然不成比例。他很快便被一个浪打下去，而一会儿，又从水中浮出来，又打下去，又浮出来，只是一次比一次浮出水来的时间长了。人们随着他的沉浮唏嘘着，有的人惊叫着，但却总有一种压抑在人群中弥漫着，随有声息，却始终又不敢冲破，就这样，河水声反而仿佛越来越大，把这场景中的一切都压了下去。
坐在那木盆中的便是薛仲志的独生女儿，名叫薛晗。因为出生时正是天将黎明，而出生后突然天光大盛，有奇瑞之光自天际山影中发出，仿佛若含，于是，当时小城最具学问的秀才孙正德，便给取了晗这个字，并从此两家来往密切，不到一年便结成了亲家。只是好景不长，那孙正德与妻子突然得瘟疫双双而亡，因为不明病因，人们产生了恐惧，也不敢去他家。也不知道是谁，半夜在他家里放了一把火，大火之中倒是把夫妇俩的遗体给化了，而那个孩子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于是，又一阵子疯传，说那孩子是个不祥之人，于是，便有人想弄死他，可是，却几次中，那想害的人反而生了病或受了伤，一时之间众人侧目，再也不敢胡为，这孩子便如此糊里糊涂地活了下来，靠着要饭和去野地里采摘或挖掘，以及薛家那小姐的周济顽强地生存着；但，此时的他却正在不断地接近着死亡。
与众人不同，同样在河中漂流的薛小姐薛晗，看得最是清楚。如今她的眼睛里不断涌动着泪水，想喊几声却又哽咽着喊不出来。再抬看着越来越远的父母乡亲，一种被抛弃感浓浓地化不开。其实，她也是早上才知道漂河这件事，那是她吃得最丰盛的一顿早餐，当时她还有些奇怪，而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孙诚又一次沉了下去，久久没有浮出来，薛晗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而这哭却仿佛能压过那河浪声，在这场景中传递着，一种无法文明的悲伤，瞬间巨增着，所有人的心理防线，一刹那间被这柔弱的哭声所击溃。哭声，几千人的哭在这河上漂荡着，泪水模糊了一切，诅咒却无法释放，于是，只有与这河水，一起旋转着滚动着撞击着又破碎着，哗啦啦也呜咽咽，竟还有人当场晕厥了过去。
啊!快看——
孙诚那弱小的身影又一次浮了出来，而且竟然离那木盆还近了些。薛晗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张带着晶莹泪花的脸上，竟然显露出甜美的意味来。就在这时，那木盆像是碰到了一处暗礁，竟然在原地打了几个圈，仿佛要停下来。而水中那个弱小的身影则更加努力地游着，近了，又近了些。那张甜美的小脸，更加地甜美了。空气奇怪地漂浮起了一股子春暖花开的气息。围观者兴奋起来，看来奇迹真的要出现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露着谨慎的快乐。又近了一些了，那木盆还是在原地转圈，两个河中人，彼此都看清了对方，而且，两张脸上都洋溢着一股甜美的笑意。就在大家都觉得老天开眼的时候，就在两个河中的身影就要重叠的时候，那旋转的木盆却突然挣脱了束缚，又向前漂了下去。一阵阵惊呼响起来。而在那河中漂流的木盆，也不时被什么又阻挡一下，只是却没能再停下来。而那个在其追赶的弱小身影，却再也没有沉下去，他一直游着，一直游着，目光中凝射出坚毅的冷光，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剑。
距离那大坑越来越近了，巨大的轰鸣声以及扬起的水雾，仿佛要吞噬一切。那两个渺小的身影更加渺小了，渺小到仿佛要在人们的凝视里被抹去。岸边出奇的静，除了一个妇人的哭声还在无力地漂荡，一切都凝固了。无法挽回了，无法挽回了，上天表明了它的意志，但，任是哪一个围观者又都从心里伸出了一双手，多么希望这是一双真实而有力的手啊，就那么一下，轻轻地一下，便可以抓住了他们，放在岸上的阳光之下。
忽得一下，那木盆消失了，又一刹间，那个弱小的身影也消失了。人们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最有力的手紧紧攥着不肯松开来。空气结成了冰，只有那河水不可遏止地流淌着，像是一个胜利者在炫耀！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人群散了的，只是大家都顶着一轮清冷的月光回了家。这是最冷最冷的一个夏日，也将是最冷最冷的一个夜晚，整座小城都不肯睡去，她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就这样努力地看着，看着，仿佛想从那黑夜中看出一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