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神影纤尘(五十九)(2 / 2)
用热巾子敷过脸,他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吐了口气。
他想念父王了。
他记得小时候,父王每日都会去长宁宫跟他玩一会儿,有的时候长、有的时候短,有的时候他舍不得父王走,就会问父王去干什么。父王说什么来着?他说他去看“话本子”。
有时候他吵着也要去看,父王就真的会给他念一段,还让他“评理”。
他那时还什么都不懂,是很有兴趣评理的,然而越大才越知晓,那样的理是评不完也评不明的。
父王是聪明的,早早地把身上的担子卸给几个王兄,可王兄们又逐渐地将那担子转给了他。
他还年轻,不怕累,只是怕行差踏错一步,就让百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有些事他还要想想,要好好地想想。
“君上,回寝殿吗?”张胡又在一旁提醒了。
“随孤去走云塔转转吧。”
碧霞笼夜,风拂铃响,走云塔中仍有星官埋首忙碌着,见到司羡便赶紧起身行礼。
司羡让他们继续忙碌,自己则来到最顶层。
正是“霜月照胆净,银河入檐白”,若是此时有一壶酒,那就是最快意之事了。
于是他便吩咐了下去。
张胡连忙阻拦道:“君上,您这晚膳还没用呢,怎么能喝酒呢?”
司羡干脆道:“那就再来两个下酒菜。”
张胡只得让人去备酒备菜。
一会儿,宫人就从最近的膳房提来了酒菜。
食盒里放着两个小小的暖炉,故而酒菜还都是热的。
司羡在地上盘膝一坐,把食盒当桌子,把酒菜拿出来都放在最上面。
“林述,陪孤喝两杯吧。”他拍了拍身前的地板。
林述从阴影里钻出来,“借酒消愁愁更愁,殿下可别害臣。”
“孤害你什么?”
林述凉凉道:“臣今日可没什么需要忧愁的事情,再说臣要是喝醉了,怎么保护君上?”
司羡不满地啧一声:“小酌两杯而已,孤就是看这月色不错。”
“小酌也不行,公孙明御知道得罚臣了。”林述死活不从。
“那算了算了,孤自己喝。”
“我来陪你吧。”
塔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司羡和林述循声望去,只见奉烬兰从游廊的另一侧缓缓走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司羡的声音里满是不确定。
女子的目光放在食盒上,“就在刚才。”
林述只觉得骇然,这样的本事若是用在阵前,可以于千万人前取敌人首级,比什么阵法、什么兵刃都好用。
但司羡只惊讶了一瞬表情便恢复了,“你,可以喝酒?”
“当然了。”奉烬兰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膝坐了下来。
食盒里只有一个碗,一双筷子,并一个酒盅。司羡把酒盅放在她身前,斟满,然后又给自己面前的碗里倒了一小半,最后端起碗,“晴空悬明月,浊酒入愁肠,来!”
奉烬兰会意地举起酒盅跟他一碰。
这酒并非烈酒,只是有些许酒味的珍珠饮,司羡喝得连连摇头,女子也不由问道:“这就是你的,酒?”
这话让司羡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这是又拿我当小孩儿了,也怪我,刚才也没有说拿什么酒。”
奉烬兰笑笑:“本来就还是小孩儿。”
“是么?”司羡听着颇有些食不知味。
“怎么不是?岁数是小孩儿,被人宠得也像个小孩儿。”
司羡没有反驳,而是道:“那你呢?你说自己有七十多岁,那是个老人家吗?”
这话冒昧,他其实也没指望听到回答,不过奉烬兰似乎并不在意,并且语气很笃定地道:“不是,离我老的时候还早着呢。”
司羡让她这话逗得又笑了。
“吃点菜吧,别一直喝。”女子见他动也没动盘子里的菜肴,忍不住劝道。
司羡却耍赖道:“你吃吗?你吃我就吃。”
女子却不惯着他,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吃。
司羡又想到了母妃的话:……她是修行之人,口舌之欲、血脉亲缘尚可全部抛却,区区一个你,将来就不会被她抛却么?
也许他根本不会被眼前这个人抛却,因为她根本没想过融入俗世。
虽然心里波涛汹涌,但司羡面上依旧泰然:“好吧,你不吃我吃!”
衔了两口菜又问道:“你们是一直不吃就一直不饿吗? 女子小口小口地抿着酒,然后犹豫了一下才道:“看修为。”
“你呢?多久需要吃一回东西?”司羡听她这意思也是需要吃的。
“看此地灵气充裕程度,多则几十天,少则十来日。”
“现在呢?就在宫里,你多久需要吃一回东西?”
奉烬兰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二三十日吧。”
“那好,等你需要吃的时候告诉我,我再给你做一桌子菜。”
司羡这话说的随意,林述却是在黑暗中撇了撇嘴。
女子笑着点点头。
司羡说完这话就抬头看向了远方,望着被月光照亮的天际,二人一时无话。
一壶珍珠饮并不会醉人,何况还有奉烬兰与他分享。司羡把最后一滴酒都喝完了,月亮也不过是稍稍往西走了一点。
有星官看王君一直在塔顶,忍不住想上来露个脸,于是就拿了正在画的推演图到楼梯口问张胡道:“张总管,需不需要把最近的推演图给君上阅览一下啊?”
张胡哪里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王君没有发话,他们这些下人哪有善做主张的份儿,故而道:“你先待着,一会儿等君上下来的时候你在问问。”
此人觉得那样太过显眼,于是又撺掇张胡道:“烦请您老通报一声,要是君上不乐意看,我这就跟人交班了。”
张胡不乐意为他办这事,干脆道,“那您就先交班吧。”
这推演图其实并不是一人所做,而是几个星官合力而成,此人知道他要是走了,君上想起来要看,那功劳就是别人的了,所以才要让张胡提前通报。此时听张胡这么说,脸上就有些悻悻。
他这也有些逼不得已,星官不像前朝的那些官员,办差事有油水,差事办得好还有赏赐,星师的俸禄每个月都是规定死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平时的吃穿都是宫里面供,不用自己花钱。
可这人和妻子一共生了七个孩子,家里人口多了,这点俸禄就显得紧巴巴的,自然也就得想些生财的主意。不过这人也没想什么歪门邪道的,就是想让王君赏赐点东西,这样他家的老大老二就不用去学手艺贴补家用了。
是以这人踟蹰了两下,还是不肯走,跟牛皮糖一样跟张胡缠来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