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本店已結束營業。(1 / 2)
某大樓底下的水族館,深藍鐵壁柏油的石子路,壁上埋著蠟紅的胭脂塊和跳棋形狀的掛旗,橫亙鐵壁的都是熱帶植物園的水族箱,紅魚游上游下游進苔蘚的石縫裡,不問世事,只朝著蜂巢狀的珊瑚樹對面望一眼。茜和前陣子的福本一樣耽溺於魚雄厚的色彩,棕黑方稜藍橙圓點粉紅分層白銀的蛇紋,多種面貌的魚身的橢圓還帶一分英氣,好似得到古時龍的真傳。
救援活動全面開展,他們找大叔找上這兒來,其他人分頭協尋可至今未有一人回報,大夥是見一塊彩色路牌就彎進一個路口,走到最後繞至了住戶房門的走廊,這回可好了,困在裡頭連自救都難。「茜啊,我們有正事要辦哪。」茜說老爸不在上面更不在下面,她都找過了。所以說--姐根本就是怠忽職守。四郎拿掃具櫃的釘耙刮除地上的青苔,看了看排水孔,茜告訴他沒人會躲裡頭,臭都臭死了。走過靜謐的門和鞋櫃,再遇海草的筒狀水槽,所有仙山的靈龜都划動著鰭肢,製氧器打出的泡沫彷如可以溶進憂愁。世界是藍色的。
我想當潛水伕,那種無重力的環境裡除了餵魚,其餘大半時間都用來閒晃,完全不必擔心被功課追著跑。茜盯著水下的小石頭說。少說大話,姐,妳忘了妳只會狗爬式。四郎又打了茜一槍,茜不服說他難道就游得快了,四郎回嘴以後一定把她比下去。叮鈴鈴鈴鈴,福本的手機響了,那兩人吵得正兇,接起來剛剛好。「是是,這邊也沒消息嗎,我了解,幾隻分機都碰壁,時機真的不太對呢。麻煩你再幫我看看。」福本掛了電話,說大人們沒看見大叔,哪兒都是類似喪屍遊行的隊伍,擠不進去。看來是非採取行動不可了呢。四郎的手在後頭推著兩人前進,不留戀魚和海洋花園,步出水族館的同時另一座商店街接應。
眼前的是再平凡不過的商場,黃地板棕壁框,拉起鐵門的小窗口貌似中午才開始營業,唯一間日式小攤擺出菜單,不仔細點看還真容易錯過。吧檯的師傅以手帕擦著燒酒杯,往裡頭倒酒給全店僅有的兩位客人。那兩人回頭看見福本經過,也就打了聲招呼。
「你好啊,福本。」
臉上留著一圈鬍子穿大西裝大皮鞋的男人熄了菸頭丟進菸灰缸,喝薄酒,脖子掛的金鍊條很氣派。一旁四腳椅子上的那人梳了右分的油頭,圓眼鏡,鼻子下面一撇小鬍子,靠著長桌滑手機。福本氣憤地走進店。「魟叔!鰈叔!還有心情好喝酒......你們知道自己作了什麼嗎?」
別別別,福本,讓我猜猜,是不是漁作派你來當臥底的啊。你。漁作的嫉妒心一直都很重,看著我們兩兄弟開美國的輪船作洋人的生意,賺十個億光榮返家,就紅了眼。魟擦了擦墨鏡又戴回去。而他呢?學歷不好,際遇不好,又沒辦法笑臉迎人,於是他把期望寄託於你,希望你有朝一日替他翻盤,我沒講錯吧。激怒我對你而言有什麼好處嗎。福本握緊雙手的拳頭。「錯了福本,我們倆招惹的人多不勝數,只是害怕你會變成下一個漁作而已。」鰈說。
魟跟鰈是異卵雙胞胎,全身從頭到腳沒有一處相像,唯獨心靈仍存著一絲聯繫,高人一截,也因此求學階段一路順順利利。作業交換著寫,一人聽課一人補眠,開發兩人份的交友圈再互相認識,兩顆腦袋作的企劃引起關注,最後雙雙出國建立起自己的企業王國。每個夜晚航行在河港與大海之間,水上總是一片燈海,甲板的小玻璃燈隨浪起起落落,豔紅的船身這種光度之下好像是要燒起來一般。
「太平洋的浪裡我撈了滿滿的錢,反觀漁作,明明成不了大事還被老爺子寵上天,說他是福本家的正統,我血統不純正!他娘的我還每年都寄錢回家!」他氣得翻桌子而桌子固定住了不能翻,又開菸盒點一根菸,抽一口才了事。英吉利口袋麵包牌,漁作買不起。魟叔。幹嘛。可以解釋那兩個巨人為什麼會大鬧全城了嗎。喔,這個啊,對,一切都是我們的責任。魟把那口菸吐出。有家廠商叫我們幫忙測試機器人的性能,事成能夠現領十萬,嘿嘿,不錯吧。福本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一聽就覺得這是騙小孩的。
魟說這機器還附送一台控制桿,輕輕一按紅鈕就能拆掉一座摩天大樓,這把歲數沒拍過真人版的科幻片,新奇。福本要看那神奇基地台,他便從口袋摸出,原本只打算讓福本遠距離觀瞻,不料卻被福本兩手一拍夾走。「哈哈!我終於搶到了......」角落坐著的鰈踢開座椅,一個箭步過去將他壓倒至地面。你作什麼。福本欲出拳,鰈壓得更大力又把椅背的木拐杖拿來戳他心窩和鎖骨窩,他頓噁心想吐。「好了,老弟,別打得他殘廢。」
「臭小子不知死活。」鰈罵了一聲,一根一根撥離福本的手指取回控制桿。
他們付了錢便邁步離開,福本躺著看兩個奸細走遠的模樣,還真是滿懷說不出的苦楚。
「恭喜你又被揍得滿頭包了。」四郎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地面躺著的福本忽然發覺,那兩個老頭不斷朝著某個地方移動,龍蝦人和殭屍群眾哪兒不走,偏要一路向後口,好像索求著母體的能量。從以前的經驗來看,小異形被大異形牽引,大異形再被更大的異形影響,彷彿身上接收了一種無形的電波,作為訊號台的異形的核心已開始收網,而那個核心就是絆。那三人果然早有勾結。「跟上去看看。」福本說道。
紫色絨布通道裡的時間凝結,沒有壁燈,只有排隊等待的紅線和告示牌,走了幾分鐘,看不到一個識別物,空虛,大家都心煩,出口連同樹叢亮起光。出了門,門上斜放的帆布是印度碎花大理石紋,怪異的麻花捲石柱擠上了許多鐵的奶油,布沿滴著泥水。也就走吧,四郎一邊笑前面那小捲毛走路會搖屁股,福本叫他壓低聲音,那兩人的四隻耳朵可不是蓋的,四郎說不會不會,他們只當我們是過客。
魟只是打著電話,飛行員同款的墨鏡壓得實,他的小老弟鰈握著拐杖,隨時待命當他的打手,一面進行商談,一面走近滿是屏蔽的騎樓。「你確定我們搞跟蹤可行嗎?」四郎問福本,福本答聽他的就對了,茜也護著他說,他的英明會帶領他們走向謎團的前端,四郎憤恨不平。異形沒必要聽異形的話,何況是最近幾年崛起的異形。他說。
不過等著這群小夥子的,是更令人啞口無言的事:中央大馬路整個車潮都停滯了,起初他們以為路邊零散的家用車是停車討個便利,往前走漸漸發現汽車貨車水泥車大怪手都擠著,駕駛座全是空的,主人拋下它們了。卻說福本看了車陣又想探究車陣,四郎把話題拉回,主張先跟好那兩個人,他不能一心二用,換福本不高興了,他說這也是計畫的一環,四郎大怒,兩人遂起口角。就在這時最要命的事情發生了,魟跟鰈趁著車群幫他們做掩護,招了台計程車,消失在花與草的公路上。
「老兄,請你幫個忙,別再給我添麻煩了好嗎?」四郎看著遠方的計程車,大大的攤了攤手,這傢伙的脾氣就是倔,啥都不肯聽,連著他們也要陪他嘗苦頭。福本扶著額頭,這計畫真棒啊,而且是他這天才的構想。「我們會餓死在這裡。」然而茜依舊一派輕鬆,蹲著模仿車蓋的引擎聲。
好了,人跟丟了,當場將那兩個人捉住套情報的設想也泡湯了,全世界會動的人只剩茜、福本跟四郎。福本又做主,建議大夥兒進車陣,找找有啥好料,四郎擺出一副輕佻又嫌惡的臉,歷經重重磨難,咱們的福本大主席仍願意站到一線,大膽出奇招,真令我痛哭流涕,欽佩萬分......算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於是福本帶上迷迷糊糊的茜闖車陣,請四郎走後面把風。
傳統市場的鐵皮穹頂下方,小孩們迷走車陣,藍白紅白黃白綠白,時光暫停的老車失去動靜,車後的方塊小紅燈也都熄了。靠著窗,觀看車內的座位,過往乘客的心跳也凝視著他們,差別在於那是一台空車,寂寞的列車早已喪失了主人。他們一邊走,一邊找駕駛儲備的乾糧和飲料,一台車都不能放過。
他們沿途敲車窗聽回音,可車子後座不是空著就是擺滿塑膠裝的食品,茜的步調悠哉悠哉,路過一輛休旅車,繞一圈走走看沒人,開後車廂,眾多露營用具被主人以極不可思議的排法填滿小空間,營帳的鐵架左邊站,木材與烤肉爐放後面,前排好多水果風味的瓶裝水冰盒裡待著,她抽了兩瓶出來,那簡潔的包裝,紅橙黃綠透明的顏色,好喝又好玩,每一瓶都想拿,礙於只有兩隻手只能忍痛割愛,她一手抓著一個瓶嘴慢慢轉圈圈回到福本身邊。茜叫一聲福本,福本抬頭看見那維他命色彩的瓶子,問茜說哪裡拿的。嘿嘿,車後座,賣相好就選了,我喝一瓶,你喝一瓶。茜回答。「我的天啊!妳又亂拿東西了!」福本真被她打敗了。這位大姐,渴了就隨便拿一通,也不管別人的意見。可是再不喝點東西,人家會脫水。茜的聲音變得像蚊子一樣小。
「這樣不行,我們得要寫張字條知會車主一下,免得他一狀告到警察局。」福本說。茜擅自開後車門要負全責。她自願寫字條將功贖罪,但寫不到三句話筆就頓住了,嗯嗯啊啊想了半天,一個字也沒擠出,把筆舉高又放下,寫了好一陣子總算完成。福本接過來看,哎呀我的媽,一行彎左邊,一行彎右邊,好幾個字不會寫。福本只好改口叫四郎幫忙寫,四郎說他的字不好看,難登大雅之堂,責任便落回福本身上。福本找個行道樹的石頭底座,坐下來寫。
致和藹又仁慈的車主大人:
我們剛抵達這裡時,路上除了一大堆車子沒有半個行人,自遠方而來已是風塵僕僕,食物和飲水嚴重缺乏,故自您的後車廂借了幾瓶水解渴,請您莫要見怪,來日若有機會遇見,我們必當歸還,感謝您。
僅此
他們都相當好奇他能用大人的語氣寫字條的原因,他說他看他舅舅都這麼寫文件,久而久之便學起來了。
福本把小紙條緊黏個膠帶,貼在車窗上轉身趕路,四郎說怎麼沒幫他拿他的那瓶,茜說自己拿水壺喝水,他癟了癟嘴,老姊偏心,對福本好不對我好,還要挨她罵。四郎只敢偷偷想。前頭更誇張,車的金屬皮擠得密不通風,他們吸小腹通過每一個障礙,敞開的車門,破車窗,四郎的腦袋瓜還撞上後照鏡,摸摸頭皮也沒人關心,可憐。
車流量佔滿整條路面,兩側樓向中間壓迫,都是賣半價蔬果的小攤,溫室的綠橘子斜著擺的木盒中困在了車群。樓頂陽台兩隻腳釘著的藍色星星的鐵板上面一碗麥片配牛奶,加綜合莓果再插一根薄荷葉,撒仁丹,美式的市街有美式的炭燒味。這處鬧市也差不多該收攤了,貨物裝了箱就搬到卡車上,卡車頭尾接齊,市場中段排隊等待卡車輪和汽車輪,福本竟一時分不出來是正常停車或失了主人。走一段,卡車沒發動的跡象,前面的馬路空曠一片,唯有那山腳似的邊坡長著稀疏的草傲視天地。植被縱橫山坡,那古怪的美國玉米告示牌,還於廢棄大樓後方更高的一階當背景,仔細看仍可發現那些霧裡的藍色高房很是擁擠,開小窗,點大燈,幾十個小窗粉色系的燈,叫人目眩神迷。天還是那樣低矮,整個社區都被擠壓得難以呼吸。
他們停靠在路邊開寶特瓶,那寶石一樣的飲料對三個小毛頭來說誘惑力太強,茜轉不開換福本開,誰知福本大少爺沒付出過勞力,不懂怎麼施力,然後四郎把兩瓶全包了,一扭就開。嘴對瓶口慢慢灌,櫻花色的水位降了三分之一,瓶身檸檬果的浮雕盡現,淡淡的果香有加分效果,好喝。茜叫福本跟她換著喝,福本說他才不想吃她的口水,茜沒趣地別過身,說福本是小氣鬼。
四郎早有準備,一瓶礦泉水在手,不怕別人來搶。福本跟茜各喝各的,不吵也不爭了。樹影隨風不停起舞,搖著水瓶大步前進,市場不知綿延多少公里,沒多久,他們看到第一台載貨開出停擺市集的車,前方車行開始暢通,但僅限於幾台貨櫃車。小販急著趕晚市,推著的那熱狗麵包餐車還差點輾過茜的腳,四郎朝他想喝一聲,但小販裝作沒聽見,走掉了。茜想著大概不會再發生狀況了,結果外套的下襬遭到路邊挺出的倒鉤鉤住,不能硬扯,只能以柔克剛,拔出來後,倒鉤又突然伸縮手臂那樣地縮回去,速度極快。四郎幫著看那是何種東西,黑色手臂的背上裝著青色的燈,翻過來手心有吸盤,拉著手臂前行,黑金屬皮向兩旁擴張,靠近一點看還有其他手臂,仰頭觀望,不成比例的橄欖球腦袋長出兩顆凸眼睛,瞳孔縮成一條線。好大的章魚。茜說。
四郎向後退,想讓整隻章魚在自己的視野內入鏡,他們沒注意章魚的眼睛稍稍轉了一下,茜也想看,便走到四郎那邊,接著一個不知是激光彈還是什麼的怪光線切穿他的瓶子,飲料流出孔洞直至整瓶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