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2)
“毕竟我在她的心中,地位甚至高于她的丈夫。”子孤熙不冷不淡开口,“如果没有她的话,我早在张太傅的缜密谋划中输上个一百回了。倘若连这样的人都会出卖我,那现在还有谁值得信任?”
听到子孤熙说出那看似褒奖的话时,白马公主抬头看着他。
她脸色苍白,像是一只受惊的鸟儿,生怕自己哥哥下一秒再说出些什么。等霍萨兹尔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公主赶紧往后躲了躲,逃避某些令她无法接受的真相。
“您不要跟我说太多。”公主仍用敬语,但表情却是一副低眉垂目的弱怯模样,“该知道的我知道,不该知道的……也实在承受不起。”
然后,公主转身欲离:“我也该回去了……夫君还在等我。”
“你在他那里,过得好吗?”子孤熙在她身后突然开口。
公主折身回来,却对上了兄长冷漠的眼。
明明是一句兄妹间最常见的亲切问候,可子孤熙说这句话的神情并不是一个兄长该有的关心。他冷汗直冒,鬓边的碎发都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边。看着他今日红肿的眼帘,可公主分明觉得眼帘之下,有双猩红色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就像盯住一头落入他领地的母鹿。
那不是一句问候,而是一个交易。
公主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她本来想用手去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痕,可手指颤抖着摸到脸颊时,她就忘了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兄长的“问候”,像是一把割裂锦绸的刀。公主只觉得心中,好像哧啦一声,割为两半。
他在跟自己谈交易吗?公主喃喃道:“哥哥不用为我担心……我待在自己该在的地方,你才能过得好。”
听着妹妹的话,子孤熙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神智紧绷的状态下,说出的问候听上去多么怪异——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待一些原本坦诚的亲人们,心中也充满了算计和利益。在妹妹戳破自己秘密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想要用些他认为的“好处”,去封住妹妹的口。
口口声声说信得过她,但在妹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还是慌不择路,情急之下竟想出拿一个“更美满的婚姻”,去交换一个“守口如瓶”。
直到白马公主离开后,子孤熙仍站在原地,浑身汗出如浆。
他想起了艳山和舍脂。
未死前的他……还会把艳山嫁到西域,让舍脂成为自己母家的一个装饰品吗——重生前的自己,不仅会这么做,恐怕还觉得理所应当。
而现在,他对未来惶惶不安,对亲人们设防百倍。
明明良心上有所不安,却觉得自己更混账了。
所以,当初他怎么敢在百官面前,对白马公主的婚事仗义执言?
以前,子孤熙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许,重生前那个不知害怕为何物,对任何事都没有畏惧之心的自己——除了为妹妹鸣不平之外,他还觉得妹妹的婚事,对他实在没什么可图的价值……
“无论对谁而言。”子孤熙垂眸,用余光看着霍萨兹尔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都是个很混账的兄长、一个很不孝的儿子、一个很失败的储君。”
——
张太傅已经待在陛下的书房内很久了,话题也从一开始的朝政事务,正慢慢转移到另一件事上。
在简单宽慰了一下痛失爱子的皇帝后,张太傅一改悲戚状态,以绝对熟练的方式转移了话题,从信王之死开始,抨击着那些逆上的乱民。这是一件必须查清的事情,因为关乎了社稷的稳定和根本,任何一种反王行为,都会动摇强权的根基。
但皇帝心不在焉,他一边点头,一边擦拭着手中的断剑。
剑身纹路上的莲花缠绵,围绕着青铜色的佛脸。也就是在佛脸正中,这把剑一分为二,像是被人拦腰折断了脊骨。
“老师说的很对。”皇帝尝试着拼接这把剑,“素闻江湖中反朝廷的派系颇多,但主要以南部的姑京族旧民,以及江河下游三省的江湖分子为主。他们的活跃范围,也主要是一些见不得光的江湖据点。除了某些势力盘踞多年不好根除之外,本以为起不来什么乱子。竟没想到渗透进了首都朝廷里,还煽动了民意……”
“月泉之战的弊大于利。”张太傅不卑不亢道,“我曾与您说道许久,但爱子之心蒙蔽了陛下的理智。我朝前期三位先祖,早已平定四海,令五方臣服。现今国中最大的软肋,不是西域,无关江湖,就在首都。窝藏在您最宠信的世族大家里,在缺乏对国家认同感的人文中。还有错乱的市场政策,领土广阔但行政力薄弱的制度……等等,这些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而朕却对此不闻不问,好大喜功。”皇帝轻轻叩打着剑锋,“任贵族上流们瓜分了月泉之战的战利品,对待民心下降的西民们非但不极力安抚,反倒以武力镇压。”
君王当着自己的面,发出了自责之语。可张太傅仍不为所动,甚至没有展现出什么惶恐的神色:“陛下心中如明镜般。依老臣之见,这次的动乱是江湖势力煽动西民的谋逆。眼下即墨城人心惶惶,家家人门紧闭。不仅天威受损,民心也有所动荡。待过几日时局安定后,陛下与诸公得以归朝,此事必要彻查一番。更重要的是揪出那些藏在朝中的余孽,龙心卫与金莲花骑不仅是朝中禁卫,更是惠郑二王一手□□出的贴身军队。若真有逆贼在这两支军队中,对二王的安全也是相当大的威胁。”
“朕已经有一爱子命丧黄泉,尸骨未寒。”皇帝轻声说,“如今,还要折断另外两个儿子的羽翼,来保护他们的周全吗。”
张太傅抬起头来,叹道:“事关紧要,为了朝廷社稷以及两位殿下的安全,龙心卫与金莲花骑必要换血清洗一番。”
皇帝并没有说什么,他一直坐在桌前,尝试着将断剑重接。钢铁冰冷如死——这柄莲花剑是他爱子的魂与骨,可一个被打断了脊骨的人,还怎么重振旗鼓。
皇帝终于放弃了续剑,将这把断剑抱在怀中:“我记得老师曾经在朝堂上,义正言辞对文武百官讲……我儿阿熙,不适合做储君。”
张太傅淡然:“是。当日之谈,现今犹在耳边。”
皇帝又问:“皓儿做皇帝真的就比阿熙好几百倍?”
张太傅回答:“郑王不差,但依我所见,是这个国家需要一个更稳重的人去改变。郑王殿下可为奋勇抗敌的名将,可为抵御入侵的武帝,但不适合现在。比才能更重要的是时机,仁爱与威武都是造福国本的环节,但他们绝不能同时共治一国。”
“老师不愧为享誉朝廷的名臣。”皇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依老师之见,宋王皓是个品学兼优的爱徒。依朕之见,宋王也的确谦逊有加,政绩卓越……时候不早了,老师先回去歇息,容朕三思……”
等张太傅下去后,皇帝仍持续着那个淡漠的微笑,他看着那柄断剑,想起刚刚郑王几乎发疯一样冲进自己的殿阁,抱着那柄残剑前来请罪。
早在子孤熙赶来之前,皇帝已经得知了宋王宫里发生的那场闹剧。
但皇帝抿了一口茶,什么话都没有说。
直到子孤熙抱剑前来,他的手都在抖。断剑也是锋利的,隔着薄薄一层衣袖,那些断剑都划破了他的手臂皮肤。
他抱剑看着父皇,好像有千言万语,但嘴唇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等到简单包扎,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后。郑王突然跪在地上,将那把剑奉到父亲面前。
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有些事情儿臣没有证据,也无法证明。就算说出来……此刻父皇也定然以为我发了邪。”郑王恭恭敬敬地下跪,举着剑的手也在发抖,“我手中只有一把断剑,来证明我必将查明真相的决心。到时候……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是我的金莲花骑,还是惠王的龙心卫,又或是什么其他人……都请父皇都秉公处理,不要让荣儿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