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2 / 2)
被他唤作大师兄的那名男子果然面目慈善,笑道:“你快去快回,我们先回去向师父复命去了。”
少年眼见着一队人马走远,一个闪身跳进巷子里,给了阴影中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嘴都要乐开花了,问道:“岚儿你怎么在这儿!”
绾岚道:“你上次说了会今天回来的嘛!我想着正赶上庙会,所以在这里等你,哥哥你陪我逛逛好不好!”
“那必然,不过你冷不冷?你这小手都冻得冰凉了!”少年将绾岚的手拢在嘴边,用力哈了哈气,又将自己的外褂除下披在她身上。
“冷!”绾岚从少年手中抽出的双手,犯着坏地往他衣襟里面钻,少年被冰得直缩脖子,顺势将她往墙上一压,两个人打打闹闹地笑作一团。
他们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玩玩儿那个,最终二人在一处小拱桥上停下,并肩而立。绾岚手里拿着串糖葫芦正啃得开心,少年痴痴地望着她,面露些许为难之色,道:“岚儿,你不能总吃这些凡人吃的东西,时间久了灵力会变弱的!”
“我不怕啊,哥哥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丫头,你别不当一回事!灵力变弱,寿命也会缩短的!”
绾岚咯咯地笑起来,道:“那才好呢!我就是要努力吃吃吃,吃得和哥哥的寿命一样长,那样我们就能一起白头偕老!到时候等我们老得不行了,就并排躺在榻上,你说,死吧!我们就齐齐闭眼,这样好不好!”
少年默然地抿了抿嘴唇,一脸宠溺地与她额头相抵,笑道:“求之不得!”
两个人难舍难分地在街上留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长街两边的灯火都熄灭了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他们手拉手着磨蹭到一心派的山门,雁留声抬头一看,这山门还是当年一心鼎盛时的宏伟样子,而今已经是断壁残垣了。
还未走到跟前,少年突然脚步一顿,神情一瞬间变得惊恐起来,只见他一下子将绾岚拦于身后,本能地抽剑出鞘,道:“有血气!好浓!”
雁留声心头一颤,那少年的恐慌传递到他身上,让他也不自觉地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
绾岚此时也察觉到异样,瑟瑟地将身子往少年背后缩了缩,一双圆眼瞪得老大,不安道:“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岚儿!你先行回山!我去看看!”
“不!情况不明,好危险!我和哥哥一起!”
少年不肯,刚欲再言,绾岚却一闪跑出去老远,向着他招招手,道:“哥哥,别愣着了,快点!”
少年此时不敢再迟疑,敛住气息追将过去,二人一路躲躲藏藏,溜着边儿地往大殿方向奔去。可是奇怪的很,这一路上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瞧见,平日里,好歹隔段距离便会有弟子把守,怎的今天竟全部不见了,少年脸上神情更加凝重了。
他们离主殿越近,那股子血气可能就更加浓重些,绾岚已经紧紧捂住口鼻,其间还干呕了几下。待到他们来到主殿的高阶之前,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包括雁留声!
他只知道一心当年被灭满门,听说惨绝人寰,手段狠辣,但也只是道听途说,毕竟没有亲眼见过。现下,他借着绾岚的眼睛亲自目睹了当时的惨状,不禁感到魂魄都凉了半截。
只见数十丈高的石阶之上,淋满了黑紫色的血液,可能是由于天气较冷,这会儿血迹已经有些结冻,看上去黏嗒嗒的。少年此时估计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一脚踩在那些血冻之上,踉跄几步好悬没摔倒,虽然他并不确定,敌人是否已经离开,可还是忍不住大声地重复着一句话:“师父!师兄!怎么了!啊!”
没人回应。
绾岚已然骇得说不出话来,跟在他后面,沿着石阶飞快向上跑去。高阶尽头,殿前那片空地上的情景更是恍如人间炼狱,一片黑色的血海之中,成堆成堆地团集着红色的絮状肉块,那一坨坨碎肉渣滓已经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人形,绾岚浑身抖成了筛子,“哇”地一声跪在地上呕吐起来,少年整个人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绾岚吐了好一会儿,终于堪堪忍住,她神色恍惚地望向少年望去,只见他此时此刻面无表情,一双瞳孔再也看不到一点儿光亮,仿佛一座雕像。她吓坏了,刚要去拉他的衣摆,却突然听得他撕心裂肺得一声大叫,继而飞奔着向主殿内跑去。
江雨归在雁留声周围急得团团转,外面已经喊声震天地乱作一团,天水众人知道惊鸿弓就在绾岚体内,玩儿了命地向这边发起攻势,崔诚御起的这层法封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虽然王军由琅羽、天光领着,周旋在他周围,亦然的人也从后方包抄,对敌人步步紧逼,但天水门众还是越冒越多,飞蛾扑火似的往这边砸过来。崔诚虽然面色如旧,可额间早已冒上了一层细汗,江雨归知道,再这样下去,他怕是也撑不多久了!她此时都快恨死自己了!她就想不明白了,得是什么样的惊世蠢材啊,到现在都修不出灵力,狗屁忙也帮不上!
她不敢触碰雁留声,只是蹲在他大喊道:“喂!死蘑菇!你还活着吗?能不能快点儿!”
江雨归的声音仿佛蕴藏着一股巨力,一把将雁留声的思绪抓了回来,他好像突然转醒似的一个激灵。他可以想见,此刻外面定然已经是凶险万分,可是眼前这片情景也正在千钧一发之际!
此前,雁留声因为并不知道多少内情,因而信了什么“仇杀”的鬼话,可他现在却不得不怀疑,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才能做到这种地步?!而且此番惨状绝非普通人力所能为,既然神族确定没有牵涉其中,那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雁留声总有种感觉,当年事情大有蹊跷!这么大宗惨案,牵扯当是甚广,怎么可能毫无踪迹可寻?!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巨大的阴谋在暗中酝酿,况且此前传闻中并没有听说一心还有一名少年生还,可他又的确刚好躲过一劫,他们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雁留声犹如王八吃了秤砣,绾岚能不能醒来还不一定,此事非要一探究竟不可!
少年尖叫着冲进大殿,可脚刚一踏进去,身子却突然一软,栽歪到一边。殿内的地面上像是被铺了张肉毯子,少年的小腿软塌塌地陷在其中,此时此刻,他整个人终于完全崩溃,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声嘶力竭地哭号出来。
当晚,少年在门派中兜了好几圈,除了大殿周围这片触目惊心的狼藉外,其他地方一切正常,别说什么线索,便是连一丁点儿打斗的痕迹也没看见,他终于相信,全派同门,加上师父,该是全在大殿这里了。
场面之惨烈,少年即便想将他们收敛埋葬,聊尽同门情谊也是不可能的。他带着绾岚逃跑了,落脚在一处山间的猎户家里。少年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人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绾岚此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无论给少年擦洗还是喂药,都像是没有意识的动作似的,她可能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两人的甜蜜小日子,怎么就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了。
三天之后,少年终于清醒,他整个人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两只眼窝深深地塌陷着,可那眼眶中的一双眼睛却比平时更加雪亮。他像是死而复生一样突然开口,声音已经沙哑地不忍卒闻,可却语气笃定道:“血液呈黑紫色,当是中了剧毒。除了灵安殿以外,周围再无尸体,证明他们死前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被全数聚集在殿中。山中没有一点打斗的迹象,御敌的法阵动都没有动过。我猜想,他们当时该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那么行凶之人,若非绝顶邪神,那么,便有可能根本就是他们熟识之人!”
少年挺尸一样,嚯地从床板上做起身子,入骨之仇让他将指节攥得咯咯作响,他一字一顿地咬着牙道:“绾岚,只要我活着,就要给他们报仇!”
话音未落,绾岚一下扑到他的胸前,呜呜地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