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仲雍（1 / 1）
孩子成了个瘦骨嶙峋的小人儿, 活像一把小人儿书里的火柴。他垂着有气无力的大脑袋，苍白半透明的皮肤下面透露出衰败的先兆。前几日天气和暖, 郭照亲手给他剪了剪胎发，此时就露出浅黛色头皮, 细脖子奄奄一息的伏在郭照肩上。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无声无息的睁着, 时常呈现出一种半睡不醒的模样。郭照给他灰色的小嘴巴上蹭了点乳汁, 他也只是没精打采的半睁开眼睛看看, 随即就又闭上了。小院里进进出出了许多医工，全邺城最好的医工都来了。甚至惊动了前头的卞夫人, 在一群婢女的搀扶下慢悠悠的进了院子, 用手帕掩着嘴巴伸进脑袋看了看那躺在摇篮里的病孩子。随即脸色一变, 难过的摇了摇头出去了。
郭照坐在仲雍摇篮旁的矮凳上, 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她把曹丕和自己让人给仲雍做的小玩具绕着摇篮摆了一圈，不断的用手去擦拭那孩子额头上源源不断浸出来的汗水。孩子的一只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半透明的眼皮下，疲倦的黑眼珠转了转, 随即又闭上了。
夜里三更天，仲雍躺在郭照身边的摇篮里，断了气。
郭照哭得死去活来。她还没有真正的、好好地爱过这个孩子, 他就已经走了。他小小的尸体躺在那空荡荡的摇篮里，像个小小的问号一样微微拱起。小手没能在临死前张开, 高烧的痛苦使他双拳紧握。春雪和几个侍候的丫鬟含着眼泪上前来把孩子从摇篮里抱起, 准备给他换一身衣服。这时候, 一直趴在摇篮旁边的郭照忽然像疯了似的冲过去抢过孩子, 飞快的跑出去了。人们听见她一边跑一边哭，哭着喊“仲雍在阿母这儿，谁也带不走你！”
仲雍到底还是被带走了，是曹丕亲自把孩子抱了出来。他接到消息，连夜从前方赶回。曹植自告奋勇要替他去前线督战，被曹操否决了。曹丕于是把前面暂时交给曹真和曹彰，就这么风风火火的骑马奔驰千里回了邺城。进到五官将宅邸，他看见院子里依旧如故，并没有人为一个小孩子的去世而披麻戴孝。他忽然就愤怒了，想这些人怎么那么没心肝。那是他和阿照的仲雍，是他准备用最好得条件去培养、将来接替他谋夺天下的仲雍。就这么死了，可这些人居然连个礼仪都没有。
曹丕大发雷霆。第二天，整个五官将府都挂上了丧礼的物事。
郭照病倒了。曹丕含着眼泪亲自把仲雍的尸体从她怀里抢走之后，她便一头昏死过去。曹丕只得一手操办了仲雍的丧仪。甄宓想来帮忙，被他让下人拦了回去。他一个人守着儿子的小棺材和小小的灵堂，蹲在地上流泪。
黄昏，夕阳的残晖堪堪挂在树梢，仆役来报临淄侯前来吊唁。曹丕没有说话。下人尴尬的等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过了一会儿，曹子建自己从外面闯了进来。
他看到阿兄的第一眼，阿兄正蹲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烧纸，火盆里的火早已委顿成一团，应该再用火种点燃一下。可曹丕全然没有发觉这一点，单只是机械的、麻木的往火盆里加纸。曹植俯下身，踌躇了片刻后轻声说：“死生有命，阿兄也是尽心尽力待过这孩子的。想来是他自己没福，同你没有缘分。阿兄·········也别太难过了。”
曹丕没有说话，依旧在沉默的烧着纸。曹植想了想，回头冲一旁的仆役道：“你们都不知道用眼睛看的吗？没看见这火已经快要熄灭了，还不快取火种来！”
“子建，”曹丕忽然开口道。“行女走的时候，你是怎么过来的？“
曹植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清了清嗓子，用故作欢快的声音说：“我写诗。”
“我记得行女在时，你是很宠爱她的。”
“方朝华而晚敷，比晨露而先晞。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行女走了，救不回来了。我知道她救不回来了，是我亲手给她合上的眼睛。“曹植说。声音听上去有种刀割般的苦涩。“金瓠没了，行女没了，可日子还得过啊。”
他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在哥哥曹丕低下头烧纸的时候，他不易察觉的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泪痕。
曹丕听到“感逝者之不追，情忽忽而失度”时，手上烧纸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霎。把手头的纸烧完了之后，他站起身来，瘦削的身子在黄昏最后一抹夕光里映衬着，宛如一根倔强的竹子。
“子建，方便的话，帮我给仲雍写个哀辞罢。”
“好。”
曹喈字仲雍，魏副相中之子也。三月生而五月亡。昔后稷之在寒冰，斗谷之在楚泽，咸依鸟凭虎，而无风尘之灾。今之玄绨文茵，无寒冰之惨；罗帱绮帐，暖于翔禽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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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这个脑洞是因为，当初看三曹的集子看到这里时，我就很好奇，曹仲雍三月生五月亡，只活了两个月。为什么在子桓的孩子里这么特别，居然有哀辞留下来。当然也可能是其他早夭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哀辞但只有仲雍的留下来了。但无论如何，看得出子桓很爱这个孩子。一个出生仅仅两个月，但是在父亲心里非常特别的孩子，我觉得要么是这个孩子太聪明可爱了，要么就是他的母亲在子桓心里地位很高。加上女王跟随子桓多年膝下始终无子，个人觉得应该不至于。也许她有过，只是没有保住而已。所以就开了脑洞写了这个情节。但是写到一半的时候有些写不下去了，因为自己都觉得对子桓和阿照来说太残忍。但历史上的确如此，无论女王有没有失去过自己的孩子，但子桓是实实在在的失去过好几个。想到他早衰的白发，我心里就好难过。
对了，文中最后一段的哀辞里我改动了两个字，原文是“魏太子中之子也。”其实原文这个“魏太子中之子”本来也有人质疑过是不是后人做注加的。因为子桓在当太子之前就已经有不止一个孩子了。所以我在这里干脆根据文中子桓当时的身份改了一下。希望考据的同学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