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2 / 2)
桑娆“啧”了一声,放下杯子凑过去,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用力戳着对方湿漉漉的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就完了?你没跟他多说几句话吗?”
南安捂着头瞪她一眼,心里烦躁极了,语气就有些硬梆梆的:“当时都快上课了,我本来就撞了人家,难道还要害他迟到吗?”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啦……”桑娆讪讪地挠挠头,搬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可是你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天天上课偷窥人家,眼珠子都大了一圈,有什么用呢?”
“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啊。”南安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桑娆,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又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加了他的QQ吗……”
桑娆眉毛一挑:“他也没上过线啊。”
南安哽住了一口气,耷拉着眼睛,彻底没话说了。
桑娆一把扯下她头上的毛巾,继续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你就不能跟萧倦学学,拿出点实际行动?”
南安不以为然地瞥她一眼:“放学路上尾随还是上学路上拦截?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桑娆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我是让你学他好的地方,谁让你去当跟踪狂了?”
南安沉吟片刻,表情呆滞,像对着一道解不出来的数学题,毫无头绪。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桑娆脑子转得飞快,开始循循善诱:“萧倦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性子你最清楚了对不对?”
南安轻轻点头,老老实实掰着手指细数起来:“闹腾,没脑子,人来疯,但是他很善良啊,对朋友也很真诚,有什么事从来不跟我们藏着掖着……”
“对了!就是真诚!”桑娆激动地打了个响指,语速都变快了,“你也知道,苏韵这人一直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又不敢主动跟别人接触……”
“等等。”南安皱了皱眉,忍不住出声打断她,“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不敢了?”
桑娆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等南安乖乖闭嘴才接着说下去:“很难理解吗?她自卑啊,怕被人家看不起啊,你觉得她是不想,甚至是不屑跟别人接触,可是萧倦看得很清楚,他知道她不敢,所以主动出击,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帮她,关心她,问题自然就解决啦。”
没有人愿意永远活在孤独里,接受这样一份饱满纯粹的善意,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桑娆从小在父母的吵架声中长大,早就养出了一身粗糙的男孩习性,南安听她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又是敬佩又是崇拜:“那我现在该怎么做呢?要像萧倦一样主动出击吗?”她咽了一口唾沫,暂时放下了别扭的自尊心,实话实说,“我不敢诶。”
说真的,哪怕被表姨差别对待了十几年,南安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羡慕过萧倦,羡慕他的大方爽朗,羡慕他从不迟疑也从不掩饰的真诚直率,还有那种短时间内就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的亲和力。
如果她有萧倦一半的勇气和果断,眼前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她就可以抛去那些捉襟见肘的局促,大大方方朝宋凉走过去。
可她不是萧倦,而是那个冷淡的,胆怯的,扭捏的,看起来很难相处的阮南安,一个对人际交往束手无策的笨女孩。
这天晚上桑娆睡得很早,不到十一点就抱着枕头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像是刻意给南安留下单独思考的时间。
南安坐在空调的正下方静默良久,直到暖风烘干了头发,才轻手轻脚地打开书桌抽屉,找出了纸和笔。
如同童话里施展魔法的女巫,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一个愿望,嘴里念念有词,踌躇片刻,笔尖终于慢慢落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这种事情要对症下药,萧倦那是羊癫疯,不上窜下跳他就不舒服,你嘛,一封信就搞定了,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他,剩下的就看天意吧。”这是桑娆老师睡前给她的最后一个忠告。
不用面对面交流也可以畅所欲言,很好的缓解了她一直以来的不安,再结合萧倦这个活生生的成功案例,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于是,这个静谧的冬夜,窗外的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悠悠落下的时候,阮南安同学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新鲜出炉了。
为了显得郑重其事,她非常严谨地列了大纲,又反复修改了几次,最后用最喜欢的信纸誊写了两遍,选了其中一张最满意的仔细检查过,确定没有任何差错,才小心翼翼地对折叠好,装进信封里。
此刻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封凝结了她少女时期所有美好词汇和温柔幻想的长信,最终会被她亲手点燃,带着过去那些不愿意回首的,耻辱的记忆,带着她对感情最初的向往,一点一点,烧成惨白的灰烬。
宋凉收到那封信,是在一个星期四的中午。
上午的课程刚刚结束,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下楼去吃午饭,南安按照事先和桑娆商量好的计划枕着胳膊趴在桌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桑娆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确定宋凉已经出去了就主动到门口替南安放风,走之前还不忘拍拍她的肩膀,表情郑重,语气真挚而坚定:“加油,争取把敌人成功拿下!”
此时此刻,这句不伦不类的鼓励比兴奋剂还要管用,南安重重点头,然后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终于起身慢慢挪到了宋凉的座位边。
右手掀开桌板,左手飞快把信封扔进去,再迅速盖上,一连串的动作像是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干净利落,漂亮极了。
除了最后从她嗓子里迸发的那声惨叫,一切都很顺利。
门口的桑娆默默抬起手,按住了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你还能再蠢一点吗?”
她大概从来没见过南安这样扶不上墙的烂泥,加上没吃午饭,气得眼前一黑,差点顺着门框倒下去。
南安自己也吓了一跳,马上抽出被桌板狠狠夹住的食指,眨巴着一双泪花闪闪的眼睛,万分无辜地看着桑娆:“我、我太紧张了。”
教室里零星的几个同学慢慢把目光集中到南安身上,桑娆连忙冲上去拖着她远离案发现场,顺便在她头上狠狠敲了一下,用一种生怕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嚷嚷着:“让你帮忙发个作业你也能搞砸?发完了吧?发完了快跟我吃饭去!”
桑娆同学天生神力,下手又一向没轻没重的,南安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天灵盖都快被敲碎了,但也知道见好就收,忍着疼没说话,被她拉着跌跌撞撞冲出去,直奔医务室。
被桌板这么一砸,又被铁拳制裁过一遍,南安彻底没了进食的欲望,桑娆却饿得眼冒金星,从医务室出来就立刻转道去买吃的。
南安举着贴了膏药的左手先回教室,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宋凉前桌的“探长”说话的声音:“你不知道,那一声可响了,哐当一下,我在走廊上都听见了!”
她心里一动,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涌到头顶,整张脸涨成了番茄色,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硬着头皮推开门,一步一步往座位上挪。
眼明心亮的“探长”哪里肯轻易放过她,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老实交代,你刚才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南安支支吾吾的找不到说辞,前排的宋凉突然转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对上她躲闪的眼睛,她胸口砰砰狂跳,连忙转过脸,凶巴巴地瞪着“探长”:“我没有!”
“探长”咧开嘴冲南安笑了笑,刚要再调侃两句,却接收到宋凉投来的类似责怪的目光,只能耸耸肩膀走开:“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咯。”
逃过一劫的南安顺着“探长”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发现宋凉正隔着几排座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明亮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流露出几分关切:“听说你中午给我发作业的时候夹到手了,没事吧?”
“没事,我涂了点药,很快就会好的。”南安下意识甩了甩左手,却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被口水呛得直咳嗽,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很快又蔓延开来。
宋凉抿着嘴唇,耳根慢慢染上一层跟她类似的胭脂色,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眼底笑意更甚。
南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颗心顿时变得七上八下,慌忙掀开桌板,埋头去找下午要用的书,过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那封信他到底看没看啊?
还没容她细想,老母鸡阮北宁就一路带风地跟着桑娆冲进了教室。
他跑得很急,一进门就宛如尔康附体,抓着南安的手连珠炮似的发问:“你怎么搞的?手怎么样了?疼不疼?还能动吗?”
南安心里像塞着几十个跳舞的稻草人,毛毛躁躁地戳着她,嗓子眼里也干干的,只能胡乱敷衍着:“我给宋凉……”她指了指对面的宋凉,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实在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越发觉得心虚,声音都低了下来,“给同学发作业,不小心夹到的,没什么事啦,都上过药了。”
阮北宁松开她的手,深深看了一眼对面正在往桌板边缘贴胶带的宋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就好,那我回去上课了,你放学别骑车了,我载你回去。”然后转身出门,脚步比来的时候还要匆忙。
南安头皮一紧,立刻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桑娆:“怎么回事?”
桑娆连连摇头,回给她一个更疑惑的表情:“我就说你的手受伤了,其他的什么也没说啊!”
南安心头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大祸临头了,整个下午都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连看宋凉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去揣摩他对那封信的态度了。
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做小偷就被当场抓包,除了慌还是慌,更何况,加上“探长”和宋凉,她一天之内已经连续被三个人抓包了。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什么概率?这就是诸事不顺的活生生的水逆典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