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槐海(2 / 2)
天已经暗了,秦漾与孙小二告别后,就往家里走。
往年这个时候他回到家,秦雪文应该在做晚饭了,但是这天他没闻见饭菜香味,炊烟没有升起,屋子里也没点灯。他想也许阿爹是爬完山回来太累了,就回屋里睡下了。
他推开门,喊了几声“阿爹”,都没有听到回应。秦雪文没有回来。
他爬上长凳,一手撑在木桌上,将蜡烛点燃。昏黄的烛光亮起的那一刻,他的身影被放大,投在了结满蜘蛛网的灰墙上。
他坐在桌旁等着阿爹回来,等到饥肠辘辘,于是从布袋里掏出一块麻糖吃。
秦漾打开屋门,去院里张望了四五次。最后一次他从院子里回来,将屋门关上挡住冷风后,秦雪文终于推门走了进来。
他浑身湿透了,不住地发抖,低头往双手间吹热气。他哆哆嗦嗦地将屋门关上,说他得洗个热水澡。
秦雪文往卧房走去,秦漾跑去灶房里取水壶。他将手贴在壶口,发觉壶里的水已经没了热气,就跑到卧房门口,对刚放好木盆的秦雪文说:“阿爹,没热水了。”
秦雪文叹了口气,只得先换上身干爽的衣物,再回灶房烧水。
秦漾端着小木凳坐到灶头前,帮秦雪文添柴。他仰头问道:“阿爹,你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回来,还弄湿了衣裳?”
秦雪文忙活着,漫不经心道:“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救了一个不小心掉水里的姑娘。”
秦漾“哦”了声,点点头不再多问。
于他而言,阿爹做什么事儿都是合情理的。就算阿爹是个不善于凫水的瘸子,在大冷天跳下水救人也是合情理的。
他只将这件事当作故事听,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亲眼见到这个被阿爹救上岸的姑娘,就像他从没想过他会有个娘亲一样。
开春后,有媒婆上门来说亲。媒婆说那是镇上方家的三闺女,闺名唤作“方梅知”,她家是开德明药铺的,祖上都行医。她念着秦雪文当日的救命之恩,有意于他。
媒婆临走前对紧锁着眉头的秦雪文说:“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想想阿漾,他还这么小,需要个娘亲照顾。”
媒婆看了秦漾一眼,掩唇低声道:“人姑娘不嫌你的家境,也不嫌你带个拖油瓶。”
秦雪文推辞不过,终是应下了。
不久后,秦漾就在自家的院子里见到了他后来的养母方梅知。她肤如白雪,眉眼秀美,捧着雕花的暖手炉亭亭立在院子里,宛如一枝凌寒的白梅,只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算不上多暖。秦雪文走进院子前,她只跟秦漾说了一句话。
“你叫’秦漾’?”
秦漾点点头不作响,她便再没同他说过什么,随心地在院子里走了走,打量了一番。
后来秦雪文回来了,他们说了一番话,秦漾也听不懂。他只知道这个姑娘面对阿爹时,眼中尽是如水的温柔。
最后她要离开了,弯身给秦漾塞白糖的时候,笑着捏了一把他的脸。她身上是如梅花般清冷的味道,那笑带着点冷意。
那时他们家中只有一张床,他每晚都是与秦雪文睡在一块儿的。这晚熄灯后,秦雪文侧过身,有些不安地问他:“阿漾,你喜欢方姑娘么。”
秦漾轻轻地“嗯”了声。
秦雪文道:“我想那媒婆说得对,你还这么小,需要个阿娘照顾。”
秦漾仍是轻“嗯”。
秦雪文似是安心了,哄着他睡去。
再后来秦雪文将堆着杂物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连着忙活了几日,给秦漾打了一张木床。秦雪文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喘着气告诉秦漾:“你以后一个人睡在这间屋子里。”
秦漾乖顺地点点头。
秦雪文成亲的前两日,他牵着秦漾的手上街,买了红烛、灯笼、瓜果等东西。他们俩在傍晚一人抱着一个大红灯笼回家去。
从来不声不响的秦漾,轻唤了声“阿爹”。
秦雪文应了声,却是半晌没听到秦漾接下来的话。他疑惑地低头看向秦漾,秦漾环抱着那只比他自己还要庞大的灯笼,摇摇头说不出什么。
秦雪文揽过秦漾的肩头,让他挨近自己。
人家屋檐下挂着陈旧发白灯笼,青石板上的纸屑被风刮走。夜幕里,远处山坡的轮廓已变得阴暗模糊,晚霞余晖还残留着,透出最后一抹艳丽的光亮。
秦雪文唤了声“阿漾”,他指着灰茫茫的前路,说翻过那片红梅山坡,能见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