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方衾无视他的口是心非,把皮剥好了,递到白枕面前。
白枕习惯性地咬了一口,咬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拒绝过了,只好气呼呼地接过他手里的香蕉,慢慢吃起来。
方衾坐在白枕边上看他吃,片刻后,问他:“老师你和闵航哥聊完了?结果怎么样呢?”
白枕吃完了最后一口香蕉,把香蕉皮捋好,扔到了垃圾桶。
扔完又皱起眉,模样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方衾轻声问他。
白枕说:“我感觉……有些不太好。”
方衾也蹙眉:“怎么了?迩闻的手术那么难做?”
“不。”白枕摇摇头,“是我自己感觉不太好。”
他低着头,沉默了几息。
方衾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等。
白枕突然说:“你知不知道嘉航?”
“听说是施医生的哥哥?”
“嗯。”白枕说,“嘉航是个非常阳光漂亮的男孩子,他和施闵航的爸爸妈妈非常疼他,但是他又不是那种溺爱过头的孩子。他很乖巧,很善良,所有人都喜欢他。”
“可是他生病之后,身材越来越瘦削,我每一次去看他,他的脸颊都较上一次更凹陷。他那双漂亮的像玛瑙一样的眼睛,渐渐的不再有神采。”
“他太痛苦了。”
白枕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轻描淡写,但方衾知道,他非常爱嘉航,他把他当做了自己的朋友、手足。他远不像自己表达的那样平静,他一定万分不舍,只是不善诉说。
白枕又说:“我现在有点担忧,如果林迩闻手术失败,施闵航会怎么样?他好像很喜欢那个小孩子。”
方衾回答他:“他会好的。施医生最擅长做这类手术,迩闻的身体素质也很好,而且你也在,我相信会成功的。下了手术我给你做大餐,好不好?”
白枕稍稍被安慰了,他没再多想手术的事情,反倒会时不时思考方衾到底会给他做什么大餐?最好要有鱼有肉有海鲜,蔬菜也要,水果也要,如果能做个水果拼盘最好。
隔天一大早,林迩闻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他是“科宠”,被送进手术室之前得神外一堆医生护士在门外守着。这些平时连吃个饭都没力气的人,这会儿也不嫌穿手术服麻烦,一窝蜂地挤在手术室门口看小朋友被推进手术室。要不是主刀施医生不让太多人进手术室,这些人怕还是要围在手术台边看林迩闻如何转危为安——是的,他们相信小朋友会好好地从手术台上下来,接着养他那还没完全养好的小细腿。
他们也一直如此希望着。
方衾给白枕系好无菌服,然后自己戴上口罩,打算跟着一起进去。然而白枕拉着他,让他在外面等着。
“你不要看他开刀,会舍不得。”白枕说。
方衾愣了一晌,才点头:“好的。”
白老师其实是一个有些缺乏共情的人。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幼年与少年时长期与一堆”聪明人“为伍、以致直来直往惯了又都太擅长独自解决问题的原因,他不太能理解旁人偶尔的柔弱与无助,也无法感知那些藏得较深的伤心与沮丧。在不熟知他的人看来,他有时冷漠的像一个机器人。
虽然他不是。
方衾自问算是很了解白老师了,但他从不记得白老师这么体贴人,会因为医生或者护士与病人关系较好而不让他进手术室。除非病人是他们的亲人,白医生才会问上一句“你需要休息吗?”。如果他的助手强忍悲伤,倔强的说一句“不用”,白老师是会点点头,同意那人留在手术室的人。
他怎么会想到方衾会舍不得见林迩闻开刀呢?
方衾坐在手术室外,陪着林迩闻的父母,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他本来想劝林先生林太太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因为手术艰难、时间漫长,他们很可能要从旭日初升等到华灯初上。但是夫妻二人摇摇头,沉默地拒绝了。
方衾可以理解。
手术过程漫长,他们觉得煎熬,无论如何都歇不好,倒不如在手术室外等。
一上午艰难的过去,中午的时候方衾给林先生夫妻俩打了两份饭,林太太没胃口,要拒绝。
林先生劝她:“晚点迩闻做完了手术,咱们还得照顾他,你多少吃点。”
林太太霎时红了眼眶。
她端着餐盘,夹了一口菜,刚塞进嘴里,就掉了一颗眼泪下来。
吃了几口,她低喃:“迩闻……”
“他会平安的。”林先生安慰他太太。
林先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方衾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很年轻,不像一个快要十八岁的男孩子的爸爸,倒像这个男孩子只有十一二岁年龄差的兄长。如今才一星期过去,他像是到达了他本该有的年龄的面貌,原本总是含笑的一张脸,覆上了难以抹去的忧愁。
儿女是喜悦、是恩赐、是担忧、也是痛苦。
他们牵引着为人的父母,使他们欣喜若狂,也使他们辗转反侧。
父母大多如此,日日想着:我要怎么保护他/她?我要怎么让他/她平安康健,百岁无忧?
当父母好难。
林太太从林迩闻确诊以来,头一次失声痛哭:“林迩闻再也别想骑那个狗屁自行车了!让他老老实实乘地铁上下学!”
她怨怼导致林迩闻摔一跤的自行车,好像林迩闻所有的不幸都是它导致的。
她有些无理取闹了。
但是能怎么办呢?她的痛苦促使她破天荒的无理取闹,使她没有办法保留理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