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满身风雪(2 / 2)
宣帝很是理所当然地道:“朕的腿突然麻了,走不动道而已,停一会儿就好了。”
“原来如此,老奴怠慢了。”福总管心里莫名生出一阵失落,他还期盼能再睹一睹当年宣帝吟风弄月的神采,结果却只是自己想多了。
宣帝自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责备福总管,他径自朝前走着,披风时而拖地,留下一道道不规整的雪痕,与脚印相杂。
人过去了便过去了,但是雪还在那里下着,不用等到明日,谁的痕迹都会被抹掉,时间从不会眷顾谁。
一向欣欣向荣的丞相府今年显得尤为凄凉,应了全国百姓的期望,丞相府确实颓势尽显,即便是在年关,府中也一点过年的氛围都没有,仆从一切照旧,没有因为就要过年了有多余准备。有些见识广的侍从知道丞相大势已去,恐怕不日就要大祸临头,想方设法逃出府的也不在少数。府中余下的都只是些签了卖身契的人,因为找不到理由才无奈留下。
苏道明关起房门整日待在书房,没有客人可见,年关也无政事可办,待在屋子里也不知是干什么,反正就是不见人。
如苏道明所料,腊月二十七果会有人找上府,书房门外响起敲门声,苏道明应声,寒风不但凛冽还甚是机敏,苏四一开门,一阵寒意带着轻烟立即侵袭到苏道明全身。
苏四迅速进屋将门关上,站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方走到炉子旁拜道:“老爷,少爷回来了。”
白云方早就传信说年底会回来,因而苏道明觉得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惊喜,只是脸上略带笑意,可眼下继续关注着自己的事,“回来了就好,让他不必急于来看我,明年再来也不迟。”
“老爷,少爷已经回去了。”苏四道。
“人都来了为什么不叫进来?”
“少爷回大月了。”苏四说完留心观察着苏道明表情。
“回去了?!”苏道明顿住手里的毛笔,抬头讶异地望向苏四。
“据我所知,少爷把他娘也一并带走了。”苏四说着走上前,从袖笼里掏出一封信函交给苏道明。
苏道明拆开一目十行,信的内容一扫而尽,看完怅然道:“他说他偏好经商,准备以后长期定居在大月,维系两国通商稳定。”
“这是好事啊!”苏四喜道。
苏道明摇头,“不止如此,要不然为何如此匆忙,回来了连我都不见。”
苏四惋惜道:“云方少爷终究还是记恨老爷您害死了他亲爹。”
苏道明:“恐怕还是不止,他对我的看法与天下百姓一般。”
“您当初要直接把真相告诉他,也不会惹这些麻烦。”苏四心里为苏道明很是不平。
苏道明镇定后又握起笔继续手里的活儿,“我所做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告诉他也正是担心他记恨我,被人利用了,恐会坏了大事。”
苏四:“现在不也在坏事吗?”
苏道明:“大月尚未有任何举动,朝中灵王近来也消停了一会儿,情势还有待观察,不要急着下结论,也许是我多想了。”
事已至此,苏四也没有什么话可讲,静默着站了一会儿。忽瞥见苏道明伸出一只手似是在向自己讨要什么,苏四一片茫然。
“明日就是二十八了,圣上没有给我派请柬吗?”苏四的惊奇让苏道明更加觉得惊奇,每年照例在腊月二十八的晚上,皇帝会设宴宴请群臣,即便群臣皆知,皇帝为表郑重还是会给百官派发请柬。苏道明作为第一权臣,每年总是最先收到请柬的,今年拖到二十七已经是罕见,可更更让人诧异的却是到了二十七却还没有收到请柬。
“我还以为老爷您是准备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过年,所以一并连二十八的晚宴都不去了呢,要不怎么到现在都没收到请柬?”
“我整日在书房作画,就等这天将其作为贺礼送于圣上,又怎么会不去?除非我要造反,要不然谁又敢不去?”苏道明得知消息,明白过来宣帝这是有意针对自己,丧气地把毛笔丢在画卷上,几点墨顺势溅到纸上,似含苞开放的梅花在纸上晕染开,只可惜这墨是黑色的,一幅即将完工的雪梅图眼见着毁于一旦。
苏四见苏四神情甚是惋惜,指了指身侧的墙角,“这里都是,你要喜欢就拿去,”
“圣上也许是忘了,老爷您明日还去不去?”
“这种事怎么会忘了,肯定是故意为之,不请自来总是叫主人家难堪的,我从不做让人难堪的事。”苏道明信誓旦旦说道,不了解他的人听他一说肯定还真以为他是这样一位深明大义的人。
可是苏四跟随他几十年,苏道明给人惹的麻烦,他哪件没有经过手,苏四只是难以置信地瞟了一眼苏道明,嘴上不和他争辩什么,但心里根本不相信苏道明的鬼话。
“人虽不去,礼毕竟是不能少的,老爷还是派人把礼送去吧。”苏四言罢,自以为不好再打扰苏道明“静修”,转身离开时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身后苏道明觉得有理,但自己刚画的一幅还算满意的作品已经毁于一旦,苏道明将铺展的画纸无情地揉成一团扔到墙角,嘴里念念有词道:“老东西,不早说,害我又要重画,不知道妙手偶得有多难吗?我要是画不出满意的就拿你是问……”
苏四迅速闪身出门,全然把苏道明的话当成耳旁风,屋内的余音渐而也淹没在寒风呼啸声中。
苏四出门后停在了门外,神情骤然严肃起来,他了解苏道明,越是遇到麻烦的时候,这人越表现得有闲情逸致,但是脾气一点就着。周围一片白雪茫茫,苏四极目望去,心下凄然,默默祈祷着诸事能有一个好的结果,莫要辜负人心。
苍穹之下,风雪交加,银装素裹隐没在黑夜里,夜行人带着斗笠纵马飞驰,如履平地,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如飞蛾扑火一般一心向着皇城中最灼亮的地方奔去。
腊月二十八,迎松殿内,大摆宴席,宣帝宴请群臣,左右皇子、大臣、将军依次而坐,面前的长桌上摆的是玉盘珍馐,玉液琼浆,大殿中央笙歌燕舞,丝竹管弦之盛不绝于耳。
“广贤,今年给朕准备了什么贺礼?”宣帝见岳王闷头既不说话也不喝酒吃菜,心想莫不是让他经常关禁闭受了打击,便主动与他说话以示亲近。
歌舞未绝,岳王没想到宣帝会突
然问话,反应迟钝了一会儿方回过神答道:“是儿臣派人在名医那里寻来的珍贵血芝,父王吃下后,龙体一定能早日康复。”
“还是广贤有心,一直记挂着朕的身体。”宣帝如是一位向旁人炫耀自己有个孝顺儿子的老父亲得意地看向身旁站着的福总管。
宣帝回过头的时候无意瞥到岳王下一位坐着的灵王正望向自己,灵王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无甚表情,即便是在这举国欢庆的节日里,他还是冷着一张脸。
宣帝看着他那张凛然的脸,自己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也收敛了一些,“广善今年准备的是什么?”
“是碧水琉璃珠,夜间可以发光。”灵王不屑于口头上能讨宣帝喜欢,所以说得极为轻描淡写。
“就是夜光珠嘛。”宣帝倒想听灵王多说说他口中所言的碧水琉璃珠有何特别之处,才故意开玩笑这么说,奈何灵王不愿在这些小事上多费口舌,嘴角敷衍地上了一下道:“也许是吧。”
宣帝被他一句话堵得再无和他说下去的兴致,将目光悄然移向正前方,然而视线在近在眼前的曼妙身姿上停留的却不多,而是穿过凌乱的身影,探寻向殿门外,好像在等什么人。
“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丞相?他平时不是最爱热闹的吗?”酒过三巡,太尉赵敦喝酒有些上头,双颊黑里泛红,他双眼有些迷离,带着几分揶揄冷笑道。
“丞相病了,朕特许他可以破例不来。”宣帝道。
“陛下待丞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赵敦言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过多久,门外忽有内侍进殿,福总管走上前侧耳听他说完,随即又凑到宣帝小声嘀咕了几句。宣帝点头,福总管便直起身叫退了殿中的歌姬乐工。
群臣发觉事情不对,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随着宣帝的视线齐齐投向殿门外。
有二人身着轻甲,披着满身风雪出现在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