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满身风雪(1 / 2)
苏道明大权旁落,岳王又被关了紧闭,于灵王而言,宫中局势一片明朗,大权真正在握之日指日可待。苏道明自再失一武将之后,算是气息奄奄,每日例常上朝,时不时还请个病假,除此之外少有动静。灵王正预谋下一步,近来少有锋芒,朝堂中难得地出现了表面的安宁景象。
于是年关将至,吴国皇宫内表面一片祥和繁荣,上上下下忙着辞旧迎新。要说其中最感到庆幸的,不是忙着战队的群臣,而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宣帝。这位饱受疾病困扰的吴国之主自顾不暇,灵王帮他压制住了苏道明,其心甚慰。
宣帝虽患重病,太子人选迟迟未定,眼下灵王势不可挡,群臣一心又向着他,大局看似已定,宣帝之意却踌躇未决。
宁清殿里香烟袅袅,宣帝歪斜着身子坐在软垫上,乜斜着眼睛看着手里呈上来的折子。
也不知是上面的文字还是太过佶屈聱牙,还是人的心思根本不在其上,宣帝注视良久之后,折子终是从他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伺候在一旁的福总管小心将折子拾起,顺势瞥了一眼折子,只见其上尽是一些官员名单。
“陛下不如去殿里歇息吧,寒冬腊月的着了凉可了不得。”福总管轻言细语地劝道。
宣帝睁了睁眼睛,强打起精神,将折子接过,打了个哈欠,“难事”二字随着哈欠被送了出来。
“陛下是在为选替补上任的官员发愁吗?”福总管常伴宣帝左右,近水楼台,平时也没少替宣帝提一些政事上的建议。宣帝于事难断之时,没少受他启发,因而也并不介意他的僭越。
“福至,你说灵王所拟名单上的人朕该不该尽用?”宣帝斜坐着将目光投向他。
福总管都被宣帝的注视压得抬不起头,他只能低着头,又不失礼仪地抬眸小心答道:“陛下可以从中权衡利弊,尽用的话,一方面无疑显现出了陛下对灵王殿下的信任,另一方面也相当于陛下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怕日后再无人能撼动灵王之位。不尽用,又难免让他多心,以为您是驳了他的意。虽说灵王殿下一心为国,但是拟定的名单难免不会带有个人的眼见,陛下再加斟酌于国而言自是好的。”
“什么再加斟酌,除此之外,朕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可以补上。他们暗地里斗得如何汹涌,朕又岂会不知,朝中大臣难以自立,只能站队,丞相大势已去,广贤势力本就薄弱,朝中余下的皆是灵王党下,尽管朕想提拔谁,只怕也难以立足。”
“吴国还是陛下的吴国,陛下切莫灰心丧气。”福总管见宣帝左右扭动脖子,很自然地走到人身边替他按摩。
宣帝由他捏着,神态放松,然而口中所言却关乎一国的前途命运,“是朕的吗?朕现在所做的不正是要将它托付于人?”
“陛下一直都在,决定由谁继承不也正体现了陛下您的期愿。”
“朕的期愿?”宣帝很是不能接受福总管的话,哂笑道:“朕期愿着广贤能好,如今又是怎样一副局面?若不是朕每次在事发之前关他紧闭,就凭他,九条命都不够他和灵王和丞相斗的。”
“这不正说明岳王殿下心性纯良嘛,陛下应该往好的方面想。”
“灵王怎么办?这孩子的心性随他母亲,狡黠难测,精于算计,自小便争强好胜。”宣帝想起过往种种,连连摇头,忽地脖子僵了一下,福总管以为是自己捏重了,吓得缩回了手。
只听宣帝道:“你说,这样的人会不会正是天生的帝王之相?也许吴国正该交由这样一位君主,才能开创更加鼎盛的未来。”
福总管站在宣帝身后,暗地里蹙了蹙眉,“陛下是就此要放弃岳王殿下了吗?”
宣帝正
色不语,福总管便知宣帝心中终是无法割舍,对岳王仍存念想。
“事事皆有陛下说了算,陛下只需一道圣旨,谁还敢有法子。”福总管一句话听着像在捧宣帝,实则却是一个钩子,试图将宣帝的那点念想全都暴露出来。
“逼急了狗也会跳墙,更何况是人,到时灵王又该如何处置?”
“陛下是说……灵王殿下会逼宫?”福总管自知所言触及大忌,脸上假做惊骇,随即又变了脸面,小心笑着,“灵王殿下若真有谋逆之心,陛下此时便更不应该把一国交于一个不忠君的人手上。”
宣帝默然点头,“你倒是提醒了朕。何家小将军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吧。”
“陛下怎么会想到何小将军?”
“年关将至,也该放何小将军回家过年了。”宣帝自顾自道。
“陛下三思,谋逆之罪不可轻饶啊。”
宣帝有些好笑,看傻子似的扬起眉毛看向福总管,“你还真信?”
福总管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拍着脑袋自责道:“老奴糊涂,自是比不得陛下。”
“这么说来,陛下您早已知道何小将军是受人诬陷?也难怪您只是下令抓人,人抓来之后既不审问,也不判刑。只是,陛下既要放人,又为何要抓人?”
宣帝道:“何家何等忠良,朕又岂会质疑其忠心,只不过,何小将军虽不曾有谋逆之心,但放了贼人是确有其事的,就是他自己都供认不讳,朕不派人抓他国威至于何地?”
“陛下轻言要将人放了,又是将国威至于何地呢?”福总管自宣帝小时候起边服侍他,可以说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皇帝。也正因为了解,天下人皆言昏庸无能的皇帝,他却能对其无比尊崇,并常有畏惧之心。不过尊敬也是尊敬,有时候情不自禁,福总管也会借着自己跟着宣帝多年的情义,说出一些听起来比较冒犯的话。
宣帝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表现得十分像是因为懒得多管便容忍了福总管的冒犯。只是语气悠然,道:“谁说就这么便宜他了。”
“陛下想怎么做?”
宣帝神秘地瞟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却不说话。
“莫非与灵王殿下有关?”福总管猜测道。
“德行显乎幽微。”宣帝慢吞吞地站起身,感慨道:“同父同母所生,朕看广柔要比他哥哥更有贤才,可惜广柔是女儿身,若是男儿,朕今日也不必如此发愁。”
福总管低头笑道:“巾帼不让须眉,秀文公主要是能从旁协助于岳王殿下而言亦不失为一件好事。”
岳王才华虽不出众,但在一众皇子中算是最孝顺的一个,平时待福总管也是客客气气的,宣帝知道福总管一心向着岳王,言语间多有偏袒。而这些偏袒正好合了宣帝的意,因而只会越听越顺耳。
一番思虑已是耗光了宣帝的精力,他没有再说话,只等福总管将披风拿过来替他系上,准备移驾寝殿。
宁清殿里暖气氤氲,侍从将殿门打开,一股凉意带着虎狼之势冲进殿里。宣帝瑟缩了一下身子,浑浊的眼眸望着屋外一片白雪皑皑跟着也清明了些许。
外面还在飘着鹅毛大雪,人世间的形形色色掩盖在其下,就连人心底的阴郁也好似暂掩不见,宣帝满脸病容,平时两颊上的肉无精打采地坠着,连带着人整个表情都是往下拉的。笑的时候眉毛和嘴角勉强能看得出是扬起来的,然而还是无法带动脸颊上的两块肉。所以即便是笑着的,其笑意看起来极像是皮笑肉不笑一般的冷笑,而此时这两颊却出奇地配合了起来,于漫天飞雪中,宣帝仰头露出了一个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明媚笑容。
“陛下别着了凉。
”宣帝拒绝了侍从替他撑伞,福总管将伞接过要替宣帝挡雪。
宣帝同样制止住了他,凝望着路边一棵覆雪红梅道:“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比往年似乎都要红些。”
“雪也是红的吗?”福总管好奇地望向那棵红梅,只见雪白如凝脂,红梅掩盖其下愈发显得娇艳,然而白是白,红是红,甚是分明,怎么看雪也不像是红的,福总管转念一想,兴许是宣帝雅兴大发,起了诗意,文人所想又岂是自己能理解的,心想着宣帝此刻默不作声,便是在心里琢磨着诗句,马上一首诗就要成了。于是站在宣帝身后等了片刻,只是等过之后,宣帝抬步便离开了。
“陛下的诗可写成了?”福总管跟在宣帝身后问道。
“什么诗?”宣帝觉得福总管这一问很是莫名其妙。
福总管问:“陛下刚才赏了那么长时间的梅不是在作诗吗?”
宣帝笑道:“人老了,有这些风花雪月的时间还不如回去歇歇。”
福总管:“那陛下刚才站在那就只是赏梅吗?”